原創|重生之失而復得21-30

重生之失而復得21-30

note: 原創耽美。連載中。現代都市。建議一開始不要站CP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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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回國的飛機在一個多雲的天氣中平安落地,結束了長達十個小時的空中旅途。陸靜澤疲憊地拉著行李箱,從國際機場搭計程車直接回到居住的城市。
  他在車上稍微補了一點睡眠,回國的這天雖然是假日,但陸靜澤不打算讓自己放假,這次出差取得重要的資料,必須儘快著手整理,他得抓緊從機場返回本市的這段路程,多少睡一點讓自己休息一下。

  回到本市已經是兩個小時後的事,時間接近傍晚,天色略暗,太陽漸漸西移,很快就會天黑了。陸靜澤一下車就發現氣溫已然轉涼,他出國二十天,離開前還是全天高溫炙熱的天氣,現在卻可以感受到時序悄悄地往下個季節推移的跡象。

  站在熟悉的街道上讓他感到放鬆,雖然等下還要進公司加班,卻沒有半點不甘願的心情。他伸手將領口稍微拉鬆,拐進附近的便利商店買杯咖啡提神,好應付接下來可能需要花費整個晚上處理的工作量。

  便利商店櫃台結帳的人排成一列,陸靜澤結完帳便往旁邊一站,等待咖啡沖好。他不經意地到處看了幾眼,在幾個貨架後方,有個人正艱難地拉著冷飲櫃的櫃門,冷飲櫃的玻璃上蒙上一層白霧,那人一手撐著一隻腋下拐,作為全身力氣的支點,空出來的另一隻手要開櫃門拿取架上飲料,便顯得左支右絀,看起來很困擾。
  陸靜澤沒有多想,快步繞到冷飲區,伸手替對方拉開冷飲櫃,順口道:「我幫你。」

  魏重芳只是出來買個水而已,冷飲櫃剛被上一個客人開過,會有一段時間變得很難再開。他一手拄著拐杖,一時之間拉不開櫃門,旁邊忽然就伸來一雙手幫他,同時耳邊響起熟悉的嗓音。他僵硬地轉頭看了一眼前來幫忙的人,果然是陸靜澤,驚得他只匆匆一瞥便急急收回視線。陸靜澤還是那副整齊和善的樣子,一手抵著冷飲櫃的門,問他:「你要拿什麼?」
  「……」他無法判斷陸靜澤是否知道他是誰,也完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會再次遇見陸靜澤。畢竟上一次在醫院見面時,他還是「方寧」,而在那之後沒多久,他從昏迷中甦醒了,以及隨之而來的另一個惡耗,這些都是陸靜澤出國這段時間所發生的,他不知道陸靜澤是都還不知道、抑或早已知情?

  魏重芳沒有說話,不知道自己臉上究竟是什麼表情——無論是什麼,一定很難看。他繞過陸靜澤的幫忙,用另一隻空出的手,彎腰拿了兩瓶冷飲櫃最底層大容量的礦泉水,僅用單手克難地將大瓶礦泉水抱在胸前,連謝謝都沒說,直接轉身往收銀台走去。
  感覺得到陸靜澤的視線還跟在自己身上,如果不是剛出院,還有一隻腳的石膏沒拆,魏重芳連拔腿狂奔的心都有了。出院之後他最多就是在公車上有人讓座,身上帶著傷在外面行動不便,都還沒遇過有人主動伸出援手,結果現在只是在便利商店買個水、碰到一點小麻煩,出現幫他的竟然又是陸靜澤。他不禁懷疑陸靜澤是否每天都會日行一善並樂此不疲,簡直應該獲頒本市親善大使獎狀之類的榮譽。

  對方冰冷沉默的態度並不在陸靜澤的預期中,雖然他只是順手幫忙,也沒有期待會收到多麼感恩戴德的回應,但對方沉著臉幾乎是瞪了他一眼,表現出拒絕接受的樣子,卻是在他意料之外,陸靜澤不由得愣了一瞬。他輕輕關上冷飲櫃的門,若有所思地望著那個拄著腋下拐、一步一步走開的背影。
  那人的臉上有一道新結的傷疤,在靠近唇角的地方,還有一些深深淺淺的印子,是快要消褪的瘀青。身上穿著寬鬆的球衣和球褲,裸露在外的手臂也有挫傷的痕跡,一條腿上打著石膏,只能靠拐杖跟另一隻健全的腳配合移動,走得格外辛苦。
  看起來摔得真慘。陸靜澤心想,腦袋裡旋即閃過另一個聯想,那個想法讓他不自覺地緊繃起來,望著對方背影的眼神變得黯淡。

  陸靜澤走回收銀台,剛才點的咖啡已經好了,店員問他要不要袋子裝,猶豫了一下,眼角餘光瞥見帶傷的那個人也剛結完帳,用一隻沒事的手和另一隻挾著拐杖不方便的手,略顯慌亂地從店員手中接回找零和發票,無法做太細膩的分類動作,只能連同皮夾一併塞入口袋,然後用唯一自由的單手再次將兩瓶大容量的礦泉水抱起。陸靜澤於是請店員幫他把咖啡裝袋,提著咖啡微微踏前一步,站到魏重芳面前,再一次朝他伸出手。

  「你受傷不方便,我幫你拿吧。」陸靜澤平靜地道:「你住附近,對嗎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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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魏重芳震驚地瞪著眼前擋著自己去路的人,陸靜澤望著自己的眼神跟剛才不一樣,帶著某種洞悉和審視,觀察著自己的一舉一動。
  被認出來了,他想。懷裡抱著剛從冷凍櫃拿出的礦泉水,全身的溫度好像全被冷冰冰礦泉水吸走,他感到渾身冰涼,僵在原地,一時不知如何反應。

  「我是方寧的朋友,不是什麼奇怪的人。」陸靜澤也知道自己的行為有些唐突,正常人都會心生警戒不予回應,對方一臉戒備是可以理解的。於是他先自表身分,從皮夾中拿出名片,遞給魏重芳。「我在附近工作,上面有地址。」

  魏重芳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,遲疑著要不要接過名片。陸靜澤拿著名片的手停留在半空中,沒有因為僵持而縮回,透露著堅持要遞給對方的意味。
  最後是魏重芳先妥協了,緩緩伸出夾著拐杖的手,接過名片,掃了一眼上頭的資訊。姓名、手機和公司行號地址,都跟他記憶中的事實相符。

  他將名片塞到褲子的口袋裡,望了一眼陸靜澤腳邊的行李箱,終於開口道:「那是你的東西嗎?你哪裡還有手可以幫我?」
  尖銳的反問只讓陸靜澤尷尬了一瞬間,確實,他必須拖著行李箱,手上還提了一杯咖啡,看起來是沒有餘裕再幫忙拿兩瓶礦泉水。但他很快就想到如何解決這個問題,他將行李箱上方放著的公事包拿在手上,指著騰出來的空間,道:「放在行李箱上面,可以拖著走。」
  「不會掉下來嗎?」
  「瓶子不是圓的,應該可以,試試看吧。」

  陸靜澤再次朝魏重芳伸出手,終於得到對方不情願地鬆手,讓他取走懷裡的水,堆疊在行李箱上。接下來就是考驗拖著行李箱走的功力,他每年出國數次,所使用的行李箱是德國品牌,可以一手推一個直立的行李箱也暢行無阻,陸靜澤有信心可以完成運送礦泉水的任務。
  他單手搭著行李箱的拉桿,推著行李箱走了一小段,確定行李箱上面的礦泉水紋風不動,他停在前頭,回頭看了魏重芳一眼,拋過去一個「走著瞧」的淺笑,笑起來有些得意,示意對方跟上。

  魏重芳拄著拐杖,慢慢地往前走著。陸靜澤配合他的腳步,走在他未傷的那側,行李箱則換在最外側緩緩滑行,礦泉水安然置於其上,沒有絲毫搖搖欲墜的跡象。
  好一陣子誰也沒有開口說話,他們幾乎是並肩走著,沒有誰領著誰,卻都知道該往哪走。天色幾乎全暗了,路燈亮起,魏重芳隱約覺得此景似曾相似,在回自己家的路上,也曾經跟陸靜澤倆倆並行。
  他側過臉看了陸靜澤一眼,記憶中陸靜澤身材高挑,但現在才發覺他們兩個身高差不多,已經可以平視對方的臉。他用沒有受傷的那隻腳支撐全身,站直並抬頭挺胸,看過去好像高出陸靜澤那麼一點,他在心裡暗自稱喜。

  「怎麼了嗎?」發覺魏重芳站在原地,陸靜澤也跟著停下來詢問。
  「……沒事。」魏重芳不動聲色地岔開話題。「你剛回國嗎?」
  「對。」像是想起什麼,陸靜澤從公事包中拿出手機,長按頂端的電源鍵。從魏重芳的角度可以瞥見手機螢幕亮起開機畫面,在輸入PIN碼解鎖後,陸靜澤的手機像是中邪一般,瘋狂地跳出訊息通知,以及伴隨而來源源不斷的震動和提示音效。
  「抱歉,下飛機之後一直沒開機。」陸靜澤一邊說,一邊把靜音鍵打開,滑動螢幕瀏覽著手機上的新訊息。

  魏重芳忽然伸手搶走那隻手機。他自己都還沒反應過來為什麼這麼做,只覺得腦中一個激靈閃現,甚至沒有時間去辨識那是什麼,他的身體就自行動了起來。

  「你幹什麼?!」毫無防備之下,手機就落入他人手中,這個行為冒犯了陸靜澤,他又驚又怒,伸手揪住魏重芳的上衣。
  魏重芳很快就想通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做了,先前無法確定陸靜澤對於事件現況的知情程度,但方才一得知對方回國的時間和手機一直處於關機狀態,以此幾乎可以推定陸靜澤還什麼都不知道,而且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,先遇上了自己。
  如果可以選擇,他真的不想讓陸靜澤知道那件事,但是這個部分他無能為力。不過,比起不知道何時、由何人來告知那件事,他可以選擇,現在就讓對方知道,由他自己來說。至少他還能掌握得知消息之後陸靜澤的反應,做一些損傷控管。

  魏重芳把手機遞還回去,陸靜澤放開他,想要拿走手機,卻發現對方沒有鬆開手。他氣惱但又困惑不解,瞪著魏重芳,對方卻神色複雜地回望自己,眼裡有著讀不清的深沉情緒。

  「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想跟你說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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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「是關於方寧的事。」他說,果然一提到方寧,陸靜澤臉上就出現動搖的神色,他鬆手將手機還給陸靜澤,說:「我家就在前面,去我家說吧。」
  「有什麼事不能現在說嗎?」對於魏重芳的提議,陸靜澤顯得有些抗拒。
  魏重芳沉默地搖搖頭。他要說的是一個誰也不願意輕率面對的事實,如果可以,無論是告知或是被告知,他希望都是能在萬全的心理準備之下發生。現在並不是理想的狀態,但至少他們兩人之中有一個能對狀況稍有掌握,他就是那個必須控制場面的人。
  「如果你不願意,到你公司、或是其他地方也可以。」他說,然後等著陸靜澤回應。
  陸靜澤手裡捏著手機,魏重芳的注視讓他不由得緊張起來,從這個人的口中所說出關於方寧的事,究竟會是什麼?他心裡有幾個想法,不免都跟自己對方寧抱有的情感有關。他有點想逃避可能聽到會讓自己難堪的消息,另一方面卻又很想知道魏重芳究竟會對他說什麼,是否有可能打破這個困局,給他一個痛快?
  他看魏重芳身上帶傷,自我說服若是真要出事,要打架也不會打不過對方,於是道:「算了,到我公司還要回頭走一段,你還有傷,去你家吧。」

  玄關的燈感應到有人從門外進來,幽幽地亮起暗黃色的燈光,魏重芳伸手按開室內的燈,順手把鑰匙放到電燈開關下方的矮櫃上,上面擺著的竹編置物籃裡。他讓陸靜澤把行李箱停在玄關的鞋櫃旁邊,兩瓶礦泉水隨手放在門邊,領著客人進屋。
  這是一個單身男子住的房子,屋內看不出有第二個人生活的線索。陸靜澤試著在一個不失禮的範圍內,不動聲色地打量室內擺設:客廳有些凌亂,但不是很髒,沙發前擺置的茶几上放了一個醫藥箱,裡頭凌亂塞著紗布、棉棒和藥品,各類醫材的包裝垃圾散落在桌面和地上,一路蔓延到角落的垃圾桶邊。除此之外,在視線所及之處,其餘一切堪稱整齊。

  「唔,請坐。」魏重芳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,帶向客廳裡唯一一張上頭沒有堆著雜物的單人沙發。
  沙發上罩著素色混麻灰的布套,看上去只是舊了點,並無明顯髒污。陸靜澤坐下,感受沙發的彈性材質緩緩下陷,卻不會彈性疲乏而塌陷過度,他竟隱約覺得滿意。
  塑膠提袋裡的咖啡,經過剛剛行走一段路的顛簸,杯裡的咖啡溢出,沾得袋裡到處都是。陸靜澤小心翼翼地把咖啡從袋中取出,濺出的咖啡逸散明顯的香氣。魏重芳把客廳裡的衛生紙遞過去,讓他把杯子外面沾濕的部分擦拭乾淨。
  魏重芳看著陸靜澤把衛生紙對摺再對摺,摺成一個正方形,仔細地環繞杯身擦拭一圈,最後抹了一下杯底,簡單快速地將咖啡紙杯表面清潔完畢。這種事由陸靜澤做起來特別有條理,能夠耐著性子用較為繁複的手續將狀況迅速處理到位,不顯露慌亂失措的形象,總是游刃有餘。
  陸靜澤清完他的咖啡,抬眼往一直盯著自己的魏重芳看去,道:「說吧。」
  魏重芳露出掙扎的神色,他其實沒有想好要說些什麼,遲疑著該怎麼開口。陸靜澤沒有再出聲催促,給他時間去組織即將說出口的事。
  他看著什麼都還不知道的陸靜澤,仍然是那張平穩沉著的面容,他不知道這件事會打擊陸靜澤到什麼程度,會憤怒嗎,還是會傷心落淚?他都無從得知。

  「方寧他前陣子出了個車禍,在大雨天摔的車。」
  他決定從事件開頭切入,然後直奔重點。
  他發現提到車禍的事,陸靜澤眼裡出現不安的神色。真敏銳,他萌生不好的預感。

  「他摔車的時候撞擊到頭部,安全帽沒有保護到他。」

  陸靜澤的表情像是知道接下來一定是不好的結果,可是結果有多糟,也可能很糟很糟,但陸靜澤不敢聯想到最糟的地步,哪怕是一個動心起念也不敢。他看上去帶著某種程度的心理準備,好像準備好要接受一個壞消息,卻又不是真的糟糕透頂,仍有一絲希望的那種情況。
  魏重芳突然覺得自己很天真,怎麼會認為這件事由自已來說會比較好。從任何其他管道得知此事,還能比現在這樣更壞嗎?
  但後悔已經來不及了,他開了頭,勢必要收尾。

  「方寧走了。」他終於說出口,聽到自己的嗓音也哽咽而沙啞。「是嚴重腦震盪併發的腦膜下出血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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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陸靜澤臉上先是一片空白,好像什麼都沒聽到,也沒聽懂,很快又顯露出茫然的神色。
  「……你說什麼?」
  魏重芳沒有回答,感覺到一股熱燙的酸意湧上鼻腔、眼眶,他不能克制地想起兩場車禍,關於重傷和死亡,他自己的,以及方寧的,都是在大雨中,其中一個人倖存,另一個並沒有。他的腦海裡存在兩份車禍的記憶,但所承受的驚懼卻不僅僅是雙倍,更加乘到難以量化。
  他以為說出這件事比較容易、告訴陸靜澤反而較難。但他現在知道自己錯了,要以一個第三人的角度去敘說方寧的死,比想像中要難得更多,而且痛苦。他不想再多說關於這個噩耗的任何一句話了。

  陸靜澤搞不懂為什麼魏重芳好像說了一些話,聽起來卻是如此荒謬不可理喻。他忍不住反問對方究竟在說什麼,但魏重芳緊緊閉著雙唇,望向自己的眼神充滿哀傷,沉默著,不願意再開口。
  陸靜澤想起他出國前,在醫院裡最後一次見到方寧,那個時候車禍重傷、昏迷不醒的明明是眼前這個人,毫無知覺地躺在病床上,任由方寧握住一隻手,好像想要從中尋求勇氣,才能對他說出,這個人是很重要的人。
  他知道,那是拒絕的意思。

  但是為什麼,傷重昏迷的人醒了,出現在自己面前,告訴他,本來好好的方寧死了?

  「為什麼、」
  ——是你醒了?

  陸靜澤心中的惡意脫口而出,說出口的瞬間就意識到自己不應該有這種想法,只說了開頭的三個字便強忍下來,但他無法克制自己用憎恨的目光瞪著魏重芳。
  雖然句子才講到一半就被截斷,但魏重芳從他滿是怨恨的眼神之中,幾乎能猜到陸靜澤未竟的問句要說什麼。即便Ken 一直告訴他,方寧不是拿自己的性命去換他的重生,但他無法不將自己的跟方寧的生命與「交換」此一概念連結在一起,要遏止心裡那個微弱的聲音附和陸靜澤的詰問,也需要很大的力氣。
  是啊,為什麼是我醒了。魏重芳跟著重複了一遍。因為我想活下去啊。他回答自己。

  想繼續活著並沒有錯,但為什麼自己活了下來,而方寧不行呢?

  他們都陷入了沉默。魏重芳最後說出的話語在陸靜澤的腦海裡不斷膨脹,佔據他所有的思緒,一個事實伴隨著許多的「為什麼」,他卻無法好好思考,甚至連要怎麼開口表達疑惑,都不知道該如何問出第一個字,而且他有種感覺,若試圖去問些什麼好釐清事情的真相,就好像間接承認了什麼一樣。
  陸靜澤低頭看著手中的咖啡,緩慢地將杯子湊到嘴旁,看起來好像要喝上一口,但杯緣還未貼上唇邊,拿著咖啡的手卻不協調地失去控制,幾乎把整杯咖啡倒到自己胸前。
  他愣愣地往下看見襯衫潑上一大片褐色的咖啡污漬,一時之間沒有任何反應,反而是在他對面的魏重芳跳了起來,驚呼:「你怎麼……」
  魏重芳起身的動作碰倒了暫放一邊的腋下拐,只能以單腳小跳步過去,他連忙抽了數張衛生紙,直接往弄髒的地方擦拭。
  被咖啡弄濕的襯衫被魏重芳一弄,濕漉漉地貼上胸前的肌膚,熱咖啡的溫度燙痛了陸靜澤,他往後縮了縮,痛覺、濕黏、明顯髒了好大一塊的襯衫,以及魏重芳所說的那個消息,全部融合成一種焦躁的怨憤,在腦袋裡轟然炸開。
  他用力撥開魏重芳的手,怒道:「不要碰我!」
  推拒的力道沒有克制,僅用單腳勉強站著的魏重芳被這麼一推,重心不穩,往後面重重摔了一下。他硬是護住打著石膏的那隻腳,而上背部和肩膀則毫無緩衝地撞在地上,肩上和手臂立即傳來強烈的刺痛,讓他感覺好像又要骨折了。
  魏重芳摔在地上,一時爬不起來,劇痛讓他飆出滿身的冷汗,糊濕了視線。他在一片暈眩中,看見陸靜澤的雙腳,踩著凌亂的步伐,匆匆往門口走去。

  他用力眨了眨眼,粗喘著氣等待痛楚散去,耳邊聽見陸靜澤開門離去,來不及阻止。他掙扎著從地上爬起,攤著受傷的腿,坐在地板上。

  他望著自家門口,陸靜澤的行李箱孤零零地停在玄關的鞋櫃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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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/25

  陸靜澤回過神來,發現自己已經站在公司大門前面,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魏重芳的家、又是怎麼走到公司的。他手裡還提著裝有這次出差重要資料的公事包,從裡面翻出公司的鑰匙,開門進入公司。裡頭一片漆黑,他不想開燈,只用手機微弱的燈光照著室內,走到自己辦公室的位置上。
  他打開桌上的電腦,將從國外帶回來的文件資料整理一番,就著螢幕的微光,一項一項地處理。他在工作的時候什麼都沒想,卻也不是真正專注在工作上,更像是憑著經驗和本能,機械式地執行標準作業程序。
  他一個人待在辦公室裡,獨自面對閃爍的螢幕敲擊鍵盤,忙碌了好一段時間。中間有一度停下手邊的事,他忽然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做什麼,有種滿脹的空虛感將他淹沒,而不得不從工作中暫停。
  他播了一通電話給好友,從身為方寧社團學長的友人口中,再次證實魏重芳所說的一切。
  掛了電話,室內光線不足,螢幕的亮光刺痛他的眼睛,他用力閉了閉雙眼,眼裡感到濃濃的酸澀,刺激淚腺分泌淚液,他只好微瞇著眼,在昏暗中摸索著將辦公室燈光的開關打開。
  辦公室的電燈全亮了,室內大放光明,他又覺得燈光的亮度太強,不然怎麼會眼淚流個不停?他以手半掩著雙眼,等待眼睛慢慢適應,直到可以不畏光線、正常看視眼前的景物,卻仍然感到眼裡充盈淚水,所見景象還是一片模糊。
  原來不是因為光線不足、或燈光太亮。他想,然後覺得不能再想下去了。他伸手抹了抹臉,又回到電腦前,繼續剛才中斷的工作。

  陸靜澤驚覺自己待在公司已經超過六個小時,有個國外的客戶播打skype 給他,他接完這通電話,才想到現在若是國外客戶的上班時間,那應該已經很晚很晚了。
  但他自己並沒有感覺時間的消逝,甚至不理解既然已經在公司裡待了這麼長一段時間,為什麼做出來的進度卻不如預期。
  陸靜澤坐在辦公桌前,面對著電腦發呆。凌晨兩點了,還是週末,他還在公司;他在公司裡做什麼,他卻想不起來。
  他關掉電腦,從公事包中抓出汽車鑰匙,卻記起他的車還停在家裡,他出國前是搭車去機場,也是從機場搭車回到本市。思及至此,陸靜澤終於察覺到少了什麼,他出國的行李箱不在身邊。

  因為受傷的關係,魏重芳早早就上床睡覺了,睡到一半突然在夢中聽見家裡的電鈴一聲一聲響著,硬是把他從睡夢中叫醒。他睜開眼睛看見床邊鬧鐘顯示的時間,一度以為自己幻聽,凌晨兩點多怎麼會有人按他門鈴,但門鈴鈴聲再次響起,好像非得要得到回應一樣,固執地催促他下床。
  魏重芳拄著拐杖,緩慢地移動到客廳,按下對講機的通話按鍵,問:「誰?」
  對講機傳來悶悶的嗓音:『我好像把行李箱忘在你家了……』
  是陸靜澤。魏重芳瞬間清醒過來,他馬上遙控一樓的大門門禁,道:「我開門了,上來吧。」

  魏重芳把家裡的內門打開,從外門可以知道門外的動靜。沒多久就聽見電梯門滑開的聲響,有人從電梯中走出,皮鞋踏地的腳步聲朝自己家裡走來。
  陸靜澤出現在家門前,手裡又拿著一杯咖啡,他咬著紙杯的邊緣,看起來毫無生氣。魏重芳開了門,看見他身上還是那件弄髒的襯衫,咖啡污漬沾染好大一塊面積,他問:「你剛剛去哪裡了,沒有回家嗎?」
  陸靜澤搖搖頭,放開嘴裡的紙杯,答道:「我去公司做了點事。」
  魏重芳側身讓他進屋,關上門,問:「你、想要聊聊嗎?」
  陸靜澤還是搖頭,說:「我來拿我的行李。」
  「那你等一下。」沒有想到對方會半夜跑過來拿東西,魏重芳把行李箱暫放到放置雜物的空房間內,他拖著不方便的傷腿,慢慢走到屋裡另一個房間,從房裡拉出陸靜澤的行李箱。在拖曳的過程中,靜音輪滾在自家地板上,幾乎沒有聲響,反而是腳步聲還大了一點。
  他將行李箱推到客廳,卻看見陸靜澤坐在他傍晚坐過的單人沙發上,歪著頭看上去像是睡著了,喝完的咖啡紙杯還拿在手上,裡頭已經空無一物。
  就算行動不方便,但從他進去房間再出來,也沒有花多久時間,陸靜澤應該是才坐下就閉上眼睛。他猶豫了一下,還是走過去,彎下身輕輕搖晃陸靜澤。「欸,醒醒。」
  陸靜澤的眼皮緊了緊,很勉強地半睜開眼,目光無法聚焦,充滿疲倦和困惑。
  魏重芳半蹲到平視對方的高度,盯著他的眼睛,問:「你要繼續睡嗎?」
  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,陸靜澤別開視線,再次把眼睛閉上,縮了縮肩膀,肢體語言傳達出「別吵我」的訊息。魏重芳知道陸靜澤今天過得糟透了,剛從國外回來,就遇上自己,還被迫得知一個噩耗。不知道他在公司都做了什麼,但這個樣子看來,肯定是沒有休息,而時差可能都還沒調回來,直到現在才能闔眼。
  拿走陸靜澤手上喝完的紙杯,稍微收拾一下茶几上散落的雜物,將茶几推到一旁,在客廳中央騰出一塊區域。他掀開三人座沙發的布罩,那其實是一張沙發床,在只有單腳可以支撐身體的條件下,費了好一番功夫把沙發床展開。現在到底是誰剛出院啊,他忙得滿頭大汗,只能安慰自己就當作復健運動吧。
  他再次推醒陸靜澤,把半睡半醒、很不願意移動的人拖到沙發床上,分了一條被子過去,最後打開客廳的空調,留了一盞暗黃的小燈,在客廳的角落微微地亮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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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/26

  房門外的客廳多了一個人,即使待在自己的房間裡面,魏重芳還是感到些許不自在,加上睡眠被中斷,躺在床上一陣子仍然無法入睡。
  他的思緒都在外頭睡著的那人身上,關於方寧的事,難過和悲傷都是必然的。雖然他並沒有對方寧抱持跟陸靜澤一樣的情感,但他跟方寧的交集完全跳脫出一般人與人之間的互動相處,嚴格來說,他沒有跟方寧有過任何互動或相處,但是他卻接觸過方寧更深層的部分,甚至可以說,他曾擁有過那部分。
  方寧的死,讓他感受到一種被剝奪感,是純粹的失去而感到痛苦。他的靈魂待過方寧的身體,而現在那副軀體消逝了,就好像他曾經有一雙健全的手,如今卻失去雙手一般,該在的消失了,缺陷取而代之,為此他將在往後的日子裡,反覆地感到惋惜和心痛。
  但是對陸靜澤來說,卻是永遠失去了單戀的對象。他無法想像那又是什麼感覺,基於什麼樣的情感,會讓一個人遭受巨大的打擊,難過並失魂落魄。他知道陸靜澤一直都很喜歡方寧,作為方寧的那段日子裡,他有著切身的感受,連被Ken取笑情商白癡的自己,都能察覺到對方的戀慕的心情。
  魏重芳忍不住想像一些假設,如果當時自己能夠堅持不理睬陸靜澤,不要跟他有任何接觸,不讓他有機會想像彼此關係的延伸,是不是就不會再增加一個為方寧傷心的人……
  ——『那你覺得,他到底喜歡誰?』
  Ken曾問過他的一句話,突然跳出腦海,而且不斷放大。那日在醫院,Ken跟他一來一往的詰問,在腦中不斷地重複再重複。當時他很混亂,無法得出一個答案,但現在他能回答了嗎?
  ——『陸靜澤到底喜歡誰,很重要嗎?』
  他想起Ken聳肩否認的樣子。Ken覺得不重要,但他現在覺得重要極了,因為那表示究竟是誰,讓陸靜澤這麼迷戀,而又這麼痛苦。
  魏重芳眼睜睜地看著窗外天色漸漸亮了,整個下半夜他都難以入眠。

  陸靜澤隱約意識到自己陷入很深層的睡眠,並且睡了好長一段時間,但他只覺得好累,很不想醒來,片段的意識閃現一瞬,又消失在深深的睡夢之中。
  後來他反而是被很細微短促的聲音喚醒的,那是手機電力低於20%時會響起的提示鈴聲,聲音很小,聽起來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,覆蓋在許多干擾之下。但他就是聽到了,因此從睡眠中甦醒過來,伸手四處摸索一番,只碰觸身下的軟墊和被子,沒有找到手機。他掙扎著撐起上半身,渾身上下都不太舒服,其中一個原因是他竟然連皮帶都沒卸下就睡了,更別說外出的衣褲都沒換下來,身上煩悶不適。
  眼前一時之間看不太清楚,但仍可以判斷這是一個陌生的地方,陸靜澤剛醒的腦袋還未活絡,他呆坐著,前一天發生的種種漸漸匯流回腦中,他慢慢記起自己都遇上了什麼、又做了什麼。
  睡在魏重芳的家裡這個事實讓陸靜澤很慌亂,他環顧四周,雖然視線範圍內還是一片扭曲的景象,但已經可以辨識出,這裡是魏重芳的客廳。他匆忙翻身下床,眼睛看視景物仍然模糊不清,他急著伸手揉了揉,雙眼感到嚴重乾澀和刺痛,反而無法將眼睛睜開。

  從客廳傳來碰倒什麼的聲音,把魏重芳從淺眠中吵醒,他拄著拐杖走到客廳,看見陸靜澤一臉痛苦地蹲在沙發床旁邊,雙手遮著眼睛。
  魏重芳趕過去問他:「你怎麼了?」
  「隱形眼鏡……好痛。」陸靜澤睜不開眼睛,只能從聲音判斷魏重芳的位置,將臉轉向聲源方向。
  魏重芳拉開他覆蓋在眼睛上的手,掀開陸靜澤的眼皮,看見眼球上充滿血絲。「你的眼睛好紅,要點眼藥水嗎?」
  「我的行李箱裡面有人工淚液……」陸靜澤閉著眼指示魏重芳打開行李箱的密碼鎖,再依照他的敘述,從行李箱中找到一包拋棄式的人工淚液,拆開一隻塞到陸靜澤手裡。
  陸靜澤仰著臉,將人工淚液往眼裡滴,過多的液體從眼角溢出,順著臉頰線條滑下,滲進脖頸間的領口,衣領上有濕潤的痕跡。
  眼裡滴入人工淚液,陸靜澤閉著眼睛,眼鼻是連通的,人工淚液讓他有點鼻塞,吸了吸鼻子。「衛生紙給你。」魏重芳將衛生紙盒推給他,他摸索著抽了一張,按去沾濕臉頰的液體。
  雙眼終於可以稍稍睜開一些,但眼裡仍有異物感,刺痛著眼球,除了人工淚液外,也開始分泌真正的淚水。他戴的是日拋的隱形眼鏡,恐怕已經戴超過二十四小時,陸靜澤動作僵硬地站起身,道:「借一下洗手間可以嗎?」
  「走過去就是了,在你左手邊。」魏重芳一邊說,一邊拄著拐杖跟在後頭,怕陸靜澤看不清楚路,替他指示浴室的位置,順手打開浴室電燈開關。

  陸靜澤走進浴室,反手將門關上,他站在洗臉台的鏡子前,刺痛的雙眼仍然能看見自己一身的狼狽。他重重地嘆了口氣,覺著自己真的丟臉極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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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/27

  陸靜澤在浴室裡花了一些時間,從眼裡拿出戴了太久變得很難取下的隱形眼鏡,再掬了把水洗臉。他看見鏡子裡的自己眼眶周圍浮腫,帶著疲憊的暗沉,眼球布滿血絲,儀容不整的模樣連自己都難以忍受。身上這件襯衫前襟沾了好大一片咖啡的污漬,想到前一天的自己穿著帶著明顯髒污的衣服,就這樣走在公司附近的街頭上,甚至在同一家便利商店裡,又買了一杯咖啡,他不敢想像店員見到自己這副模樣會怎麼想,而現在回想起來只有丟臉而已。
  他把自己關在浴室裡,這裡是魏重芳的家,而魏重芳就在門外。昨天在便利商店裡,第一眼並沒有認出那是誰,他對魏重芳的印象只有在昏迷中的樣子,沒有意識的面容和臉上的插管,很難辨識這個人的長相。而昨天遇到的魏重芳卻是活生生的,臉上有不同的表情,眼裡也帶著神采。
  這就是對方寧而言,重要的人。認出魏重芳的瞬間,陸靜澤心裡萌生不服輸的情緒,他看對方身上仍然帶著傷,一腳還打著石膏、行動不便的樣子,基於某種想要探聽敵情的私心,他上前表達幫忙的意願,刻意展現自己的風度。
  現在回想起來,那種心情還真是幼稚。更何況,現在跟魏重芳較勁,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。
  陸靜澤又嘆了口氣,伸臂用袖子抹去臉上殘餘的水珠,現在身上這件襯衫變得又濕又髒,他已經沒有力氣顧及自己外表形象了。

  悄悄地打開浴室的門,沒了隱形眼鏡的陸靜澤眼前一片模糊,小心翼翼地走回客廳,找到攤在地上的行李箱,從裡面找出備用的眼鏡戴上。
  他環視四周,發現魏重芳不在客廳裡。屋內的另一處有走動的聲音,往那個方向看去,看見魏重芳從一間房間裡走出,一隻手捧著疊好的浴巾。
  沒有意料到會看到戴著眼鏡的陸靜澤,眼鏡款式還是基本款的膠框。記憶中的陸靜澤一直都是沒戴眼鏡的樣子,突然看到他戴起眼鏡來,看起來像個還在唸書的大學生,跟平常簡直判若兩人。魏重芳震驚於陸靜澤形象的落差,愣在原地,猛盯著陸靜澤的臉瞧。
  陸靜澤側過臉閃避直逼而來的視線,不滿地瞪了回去。魏重芳回過神來,覺得有些不好意思,他說:「你……需要用浴室嗎?」
  莫名其妙留在這裡睡過一宿已經夠失控了,陸靜澤沒有想要在魏重芳家裡久留,更別說要在這裡洗澡,只想趕快收拾東西回自己家去。但魏重芳的提議讓他動搖了,行李箱裡有著所有盥洗用品,還有在國外送洗過的乾淨衣褲,萬事皆備,唯一缺少的就只有魏重芳手裡抱著的浴巾。
  「我家有乾淨的毛巾。」魏重芳揚了揚手裡的浴巾。

  陸靜澤呆站在噴灑熱水的蓮蓬頭底下,腦中一片混亂。熱水散發著蒸騰的熱氣包圍著他,他完全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想要早點離開的,現在卻還在這裡、甚至在浴室裡,毫無防備地盥洗沐浴。這種事若發生在學生時期都還算可以理解,但以現在的生活型態而論,幾乎很少會有留宿他人住處的情況了,就算是找一夜情,也都不一定會到對方家裡。更別說魏重芳根本就不是什麼對象,除了「方寧」這個共通點,他們幾乎算是兩個陌生人。
  熱水澆灌在腦袋上,溫度燙到好像可以把思緒融化,很多事情愈是繼續往下想,就愈搞不清楚答案。恰到好處的水壓強度不只將一整天累積的黏膩不適洗去,也釋放了回國長途旅程的疲勞。心裡的掙扎和鬱悶,很快就跟著泡沫和水流一併沖走,沐浴之後身上恢復乾淨和清爽,讓他陷入一種舒適的暈眩裡。
  他還記著明天就是上班日,但是他現在只想把握週末最後的時間,好好休息,將身心都收拾妥善,星期一還是要光鮮亮麗地全心投入工作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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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/28

  陸靜澤從浴室裡出來,看見魏重芳在客廳更換沙發罩,將原本亞麻深灰色的布套拆除,隨意堆在地上,沙發椅背上掛放著另一組鄉村風格小碎花的沙發罩,他試著在不使用腋下拐的情況下,好空出兩隻手將沙發罩套上沙發,但只用單腳站立作為身體的支點,要完成這項任務有點超出骨折傷患的能力範圍。
  他聽見動靜,抬頭看見陸靜澤站在浴室門前,便道:「來幫我一下。」
  陸靜澤走過去的腳步很遲疑,眼鏡鏡片上還有浴室熱氣蒙上的白霧,隱藏了他對粉紅小碎花圖樣評價的眼光。他三兩下就套好單人座沙發的布套,另一組三人座沙發還維持平攤成沙發床的型態,暫時無法更換新的沙發罩,這才發現客廳裡這兩組沙發並不是同一款式,只是用相同花色的沙發罩罩住,使視覺上呈現一致性。
  套著鄉村粉紅小碎花布罩的沙發,客廳的氛圍頓時為之轉變,更換的時候魏重芳本來沒想這麼多,但看到完成的樣子,他也覺得好像哪裡怪怪的。
  「這不是我的,是我姊姊留下來沒有帶走的。」他覺得有必要澄清一下,這並不是他本人偏好的風格。「我之前跟我姊住一起。」
  眼鏡上的霧氣散了,陸靜澤並不想要對他人的品味妄下評論,但鏡片背後的目光透露出他對小碎花花色沒什麼好感,至於對方怎麼解釋來由,他也不在乎就是了。

  魏重芳見他沉默地站著,臉色看上去不太正常,肌膚泛起淺淺紅色,好像剛剛曬過太陽一樣。「你的臉好紅,不舒服嗎?」
  「還好吧……」陸靜澤不自在地抹了把臉,阻擋對方打量的視線。
  醫藥箱還放在旁邊的茶几上,轉過身就能伸手搆到。魏重芳在醫藥箱裡找到耳溫槍,換上新的槍頭濾套,遞給陸靜澤。「量一下。」
  不覺得有那麼嚴重,陸靜澤不太情願地接過耳溫槍,在魏重芳的堅持之下,將耳溫槍塞入耳道內。
  幾秒之後,液晶螢幕上顯示一個數字,並不落在正常體溫的範圍中。陸靜澤這才恍然大悟,原來眼壓很高和鼻塞是都是真的,頭昏腦脹和暈眩也是真的,不是情緒低落在生理上的投射,難怪他一直覺得腦袋裡亂得一塌糊塗,沒有力氣去思考和行動,都是這個原因。
  魏重芳湊過去看了一眼,馬上臉色一沉,伸手指向還沒收拾起來的沙發床,道:「你發燒了,去躺著。」
  「不用了。」陸靜澤搖搖頭,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,卻讓他的頭開始痛了起來。「我要走了。」
  魏重芳好像沒有聽到他說什麼,在醫藥箱裡翻找,拿出一包口罩,打開發現裡頭剩下一個。他遲疑了一瞬,最後還是選擇遞出:「戴上。」
  陸靜澤還是搖頭:「我真的要走了⋯⋯」
  魏重芳對他的婉拒很不滿,撿起落在地上的腋下拐,靠著拐杖撐起上半身,直挺挺地擋在陸靜澤面前,緩緩地道:「所以你又要像昨天一樣,對我動手了嗎?」
  一講到昨天晚上發生的事,陸靜澤頓時氣勢一弱,無話可說。他當時在情緒上,不願面對魏重芳以及他所帶來的噩耗,一心只想逃離當下所在的地方,也不顧對方身上還有傷,伸手把人推開就跑走了,莽撞的行為完全不是他的作風。
  那一下推撞讓魏重芳摔得很重,不知道有沒有害對方舊傷加劇,或是增添新的傷口。現在回想起來,不僅自己有錯在先,到現在也未聞問對方傷勢如何,陸靜澤心裡感到歉疚,沒有再多做爭辯,安靜地站在原地,動也不動。
  陸靜澤沒有表現出離開的意思,沉默的模樣透露某種程度的妥協,顯然哀兵策略成功了。魏重芳隱約有種達到目的的滿意感,卻也對自己不惜拿傷勢和昨日的衝突要脅,強留對方的行為,暗自感到意外。
  但他馬上又想到,如果今天彼此的處境對調,而他還是方寧的樣子,陸靜澤肯定會將他五花大綁鎖在自己家裡,直到他的病情痊癒為止。這樣想來,他這麼對待陸靜澤,好像也只是剛好而已。
  在心裡找了一個自我說服的解釋後,他拄著拐杖往廚房移動,將插電保溫的電熱水壺拆了,再取來一個馬克杯,一齊拿到客廳的茶几上放著。家門口旁邊還放著昨天買來的兩瓶礦泉水,他拿了一瓶,也放到茶几旁邊。
  將他認為一個病患所需要的東西都準備好後,魏重芳到玄關取了皮夾跟鑰匙,站在門前,回頭盯著陸靜澤,道:「我現在要出門買午餐,你如果真的要走,就在我回來之前離開。」
  他開門走出屋子,在將門關上之前,朝待在屋內的人補上一句:
  「不然的話,現在就給我去好好躺著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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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/29

  魏重芳在外頭花了一些時間買兩個人的午餐,他的機車報銷了,只能靠著拐杖行走。在他家附近有一個大學學區,學區那邊有很多餐飲店可以選擇,但從住處到學區,兩者之間偏偏是一個騎車剛好、走路卻很遠的距離,他只好在自家旁邊少少的幾間小吃店中,挑一家將就一下。
  自從發生嚴重車禍之後,魏重芳就沒想過要再騎機車,也是該考慮買台車了。他想起陸靜澤那台悉心保養、石墨灰色的車,那是台性能優秀的好車;Ken 也有自己的車子,為了老婆小孩買的房車,車上到處都是小泡泡用的毯子、尿布和玩具。而他一直都是隻身一人,絕大部分的時間只需要往返住家和公司,也沒有接送情人的需求,機車就能應付日常所需。
  但現在不一樣了,他經歷過嚴重車禍,機車已經不在考慮範圍內,他需要一台車。

  頂著正午的烈陽在附近買完午餐,魏重芳繞去藥局買了成藥,又在巷口的便利商店買運動飲料。他在行動上不方便,花了好一段時間才把東西買完。

  如果陸靜澤要離開,他出門的這段時間對陸靜澤來說已足夠充裕,可以走得不留痕跡。他說不準陸靜澤會離開還是留下,但必須先做好心理準備,也許回家會看到家裡已經人去樓空。
  回到住家大樓,心裡莫名地緊張起來。搭乘電梯上樓的時間好像比平常還要漫長,在狹小的密閉空間內,好像可以聽見胸腔裡心跳加速,隨著電梯上升,一顆心也跟著懸在半空中。
  出了電梯,他拿鑰匙開門的動作刻意放得很輕,讓鑰匙開鎖的聲響減到最小,輕輕地將家門推開。

  客廳裡還維持在出門前的樣子,行李箱攤開在地上,沒有收拾過的跡象。沙發床上被子捲成一團,中間包著一個人形,像條毛蟲般縮在床上,動也不動。
  陸靜澤沒有離開。

  在魏重芳出去買飯的這段時間,陸靜澤生病的症狀急速惡化,他可以感覺到體內的溫度飆高,連呼吸出來的空氣都是燙的。鼻塞、頭痛和升高的眼壓讓他充滿睡意,眼前就有一張才躺過不久的床,生病讓他的心智虛弱而禁不起誘惑,魏重芳出門後,他沒有猶豫多久就跟沙發床妥協了,躺下去的瞬間只覺得果然還是躺著舒服,很快就意識朦朧。

  魏重芳特意過去看了茶几上放的杯子,發現杯底有水殘留,地上的礦泉水也減少一些,表示有人喝過。
  察覺到有人進門的動靜,蜷縮在沙發床上的陸靜澤艱難地翻了個身,從被子的縫隙中露出一半的臉,雙眼病懨懨地半瞇著,他掙扎著撐起上半身,用充滿鼻音的虛弱嗓音道:「抱歉,我真的很不舒服……」
  「沒關係,你躺著。」魏重芳阻止他起來,陸靜澤聽話躺了回去。
  將茶几收拾出一塊空間,把買來的午餐放在上頭,打開其中一份,魏重芳又說:「起來吃點東西。」(白癡喔)
  「……」陸靜澤才剛躺下,只好又勉強爬了起來,接過魏重芳拿給他的餐盒,拿著湯匙卻沒有下一步動作。
  「多少吃一點,我有買藥回來,等下吃藥。」魏重芳撈來茶几上的馬克杯,把運動飲料倒入杯中,加入礦泉水稀釋,又遞了過去。陸靜澤默默地將湯匙放到餐盒裡,接過馬克杯,兩手都滿了反而沒空吃飯。
  魏重芳倒是自顧自地坐在客廳地上,開了電視配午餐,沒發覺身後病人左支右絀的窘境。
  陸靜澤改為盤腿坐在沙發床上,將杯子暫放在兩腿之間卡著,才能空出手使用餐具。但他確實沒有什麼胃口,吃沒幾口就停下來,坐著發愣。
  直到吃完自己的午餐,回頭才發現陸靜澤沒戴眼鏡,只能瞇起眼睛盯著電視,一副快要睡著的樣子。
  「給我吧。」魏重芳趕緊接走陸靜澤手中吃到一半的餐盒,換把感冒藥塞到他手中。「先吃藥。」
  陸靜澤依言吃了藥,把杯中的溫水一口氣喝完,吁出一口長氣,揉了揉酸澀疼痛的雙眼,道:「……謝謝你。」
  魏重芳一臉理所當然,沒有回應。他心想,那是因為你也幫了我很多,但他當然沒有說出口。從陸靜澤手中取走馬克杯,放回茶几上,關掉電視,撐著拐杖從地上站起,道:「你繼續睡吧,睡飽了就會好的。」

  兩人折騰了一番,陸靜澤總算又可以躺下休息。魏重芳替他將客廳落地窗的窗簾拉上,阻絕外頭照進屋內的光線,稍微收拾一下客廳,便回去自己房間,留陸靜澤在客廳睡著。
  他前一天晚上也沒睡好,在短短一天內一下發生太多事,魏重芳也累了,打著石膏的那隻腳有些腫脹,感覺痠痛疲勞。他倒在自己床上,用枕頭墊高傷腿,躺了一下也沉沉睡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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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/30

  放在床頭的手機響起來電鈴聲,鈴聲持續好一陣子之後,才有隻手伸過來,摸索著把電話接起。「喂?」
  『小蟲,晚上有空吃飯嗎?』是Ken。『我帶老婆小孩去看你。』
  一聽到乾女兒也會過來,魏重芳馬上來了勁。「來啊,好久沒見到泡泡了,她有沒有忘記我?」
  『那要看乾爹有多疼她囉。』Ken說著,把電話湊到女兒嘴邊,『泡泡乖,叫乾爹?』
  聽筒裡傳來小小孩牙牙學語的稚嫩嗓音,魏重芳覺得心都要融化了,對著手機用裝可愛的高音逗著電話另一端的小孩。
  『你夠了,很噁心。』Ken把電話拿回自己耳邊,猝不及防地聽見好友驚人的娃娃音,忍不住嫌棄了一番。『你什麼都不用準備,我老婆會過去煮晚餐,在你家吃。』
  「太好了,幫我謝謝Annie。」
  『五點到你家。晚點見。』

  掛了電話,才看到手機螢幕顯示時間已經快四點了,這才想起陸靜澤還在他家病著。魏重芳拄著拐杖走出房間,沙發床上躺著裹在被子裡的陸靜澤,他靠過去看了一眼,陸靜澤睡得很沉,臉上泛著淡紅的色澤,他伸手過去覆在陸靜澤的額頭上,手掌傳來的體溫仍然偏高。
  感覺到額上的觸摸,陸靜澤睜開眼睛,望著魏重芳的目光無法聚焦而飄忽迷離,很快又想闔眼睡去。
  搭在對方臉上的手改為輕輕搖晃肩頭,他把陸靜澤搖醒,說:「傍晚我有朋友要來家裡,你去我房間睡。」
  陸靜澤聽了,馬上又睜開眼睛,翻身坐起,顯得有些慌亂:「抱歉,我現在就走……」
  「去我房間睡。」魏重芳截斷他的話頭,不給他說下去。「我腳受傷不方便,你自己過去。」
  「可是……」陸靜澤下了床,一陣頭暈目眩。魏重芳輕輕把他推往房間的方向,不容他往別的地方走去。
  「我房間隔音很好,把門關上就不會吵到你。」將陸靜澤送到自己房內,擋在房門口,陸靜澤沒有別的選擇,只能在房間裡唯一那張床上躺下。房間裡的床比外頭的沙發床舒適許多,陸靜澤很快又被巨大的疲勞和睡意侵襲,無從抵抗地閉上眼睛。

  魏重芳回到客廳,將空調關掉,把落地玻璃窗和電風扇打開,電扇設定成運轉時擺頭,讓室內的空氣流通循環。他著手收拾客廳環境,先把沙發床恢復原狀,但要將乾淨的布套罩上三人座的沙發就辦不到了,只好先將沙發罩擱在一邊。
  客廳裡還放著陸靜澤的行李箱,維持攤開來的樣子,裡面應當擺放整齊的私人物品有些凌亂,他稍微整理一下,好讓行李箱可以順利闔上,卻在之前找出人工淚液的暗袋中,發現一串保險套。
  「……」魏重芳腦袋空白了幾秒,還好不是在幫忙找人工淚液時看到那個,不然還真不知道要拿什麼表情面對陸靜澤。
  然後他想到陸靜澤喜歡男人的事實,不禁心中升起另一個疑問,這些保險套是準備自己用的、還是給別人用的?
  不敢再往下想下去,他匆匆闔上行李箱、將它立起,連同被遺忘在單人座沙發旁邊的公事包,一併推到自己房間裡,放在衣櫃與牆壁之間的角落。他又回客廳一趟,把電熱水壺、杯子和陸靜澤的眼鏡拿到房間裡,全部擺在床頭旁邊的邊桌上。陸靜澤翻了個身,面朝魏重芳,緩緩睜開眼睛,看見他把懷裡抱著的熱水壺放到床邊,張了張嘴好像想說什麼,臉上看起來還很恍惚。
  「醒來記得喝水。」魏重芳丟下這麼一句便離開房間,將房門關上。

  跛著一隻腳將家裡收拾乾淨並不是件容易完成的事,但魏重芳做到了,他忍不住佩服自己把,單腳的功能發揮得淋漓盡致。他最後再巡視客廳一遍,確定有將陸靜澤的東西全都收進房間,沒有東西遺漏在客廳。這種感覺有點奇怪,好像把陸靜澤藏起來一樣,但也確實是如此,如果給Ken知道現在的狀況,他無法預測Ken的反應會大到什麼程度,但絕對可以肯定自己會像是做了什麼天大的蠢事般,遭到Ken大肆數落一頓。
  然而關於遇上陸靜澤之後,完全朝他意料之外發展的事態,他仍然需要Ken寶貴的意見。像是陸靜澤是從他這裡得知的方寧後來發生的事,以及從告知之後到現在這個樣子,和以後會變成怎麼樣等等的事,他一個人是想不透的,還是得向好友諮詢一番。
  看來不管怎麼樣,都避免不了要面對Ken帶給他的震撼教育,既然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,他還是多抱抱可愛的小泡泡尋求心靈慰藉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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